引述

從一個黃昏到另一個黃昏

從一個黃昏到另一個黃昏

──記蔡瑞月老師

  跟蔡老師的緣分起源於十多年前意外的一場雨。

  午後的雨又粗又急,未攜雨具的我意外地闖入了中山北路的一家小咖啡館。

  木頭的房舍,雨滴打在屋瓦上,發出童年懷念的聲響。性格的現代鋼鐵藝術、木製的地板與隔壁教室舞者磞隆、磞隆的聲音。

  濃郁的起司蛋糕,打開了與老闆間的話匣子。一杯咖啡的功夫,雨停了,也讓我陷入了台灣舞蹈的歷史漩渦──狂飆的左翼青年與美麗的藝術家、白色恐怖與創作、流放與堅持、官僚與史蹟保護──讓還沉浸在東和禪寺抗爭中的我悸動不已。蕭老師的故事還沒說完,一整套抗爭的計畫卻已在心中慢慢成形。

  藝術工作者的抗爭與我在街頭上被養成的觀念有相當大差異,隨著蕭老師跟舞蹈社成員們一次又一次苦行式的表演抗爭,我也在收集、整理給各媒體的背景資料中,愈來愈深入蔡老師的故事而不可自拔。

  浪漫而悲劇性的故事對年少的革命者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曾幾何時,在抗爭現場的人群中我見著了蔡老師的身影。

  見到蔡老師本人著實讓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那位巨大的女性竟是如此嬌小。面對著蔡老師的堅毅與溫柔,我只能鞭策自己不斷邁進,讓整個故事能有個圓滿的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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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退伍回來在報上看到中華舞蹈社被台北市政府被指定為古蹟的時候,感覺到不僅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更標誌著自己少年時代的一個終結。參加過那麼多的運動,從貢寮到台西海邊、從中正廟山中傳奇到中山北路進入聯合國,走過烈日、狂風與大雨傾盆,中華舞蹈社的成功為少年輕狂畫下一個句點。

  承蒙蔡老師看得起這個完全的藝術門外漢,我成了基金會董事會的一員,也從而有了更近距離觀察蔡老師的機會。

  由於完全的外行,我對基金會在作品重建細節上、作品發表上能貢獻的地方不多。每次從自己搞活動的觀點出發,胡亂提出一些意見的時候,蔡老師總是用那優雅的台南腔,交代著:「儘量說沒關係,我們都是只懂藝術的人,需要你這個完全不懂的年輕人給我們些新的意見。」

  我不認識那位意氣風發的青年舞蹈家蔡瑞月,也不認識含辛茹苦的母親蔡瑞月,我認識的,是經過歲月淘洗後,用智慧看待人生的長者蔡瑞月。

  舞蹈社指定為古蹟後沒幾天就傳出遭人縱火的消息。富有歷史意義的建築被焚毀固然令人惋惜,但真正令人心碎的是儲藏的文物。經過數十年的監視與壓迫,蔡老師不敢對自己走過的路留下隻字片語,只是默默地收藏所有演出的紀錄:舞譜、戲服、本事甚至是舞台裝飾。蔡老師相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只要留下那些歷史證物,總有一天當烏雲散盡,來者會對她的經歷與藝術成就,做出適當的評價。

  舞蹈社失火,讓蔡老師幾十年心血毀於一旦。或許是年事已高、或許是新血東流,後來雖陸續有訪談、記錄片攝置、舞台劇編寫及舞作重建,但感覺上蔡老師無論在興致上還是精力上,都日益地委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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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因為工作的關係,意外認識幾位對蔡老師有深刻研究的日本學者,也透過這層關係,接觸到一些大陸上當年蔡老師、雷老師在台北左翼朋友的後人。在不同角度的論述下,我對1940年帶末期那些個艷陽高照的南國生活,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在艷陽下寫文章、搞讀書會、相知、相戀、相守,就如同自己在1980年代末期所曾企盼的那樣,是如何地浪漫與風光。我的戀情隨著末代的恐怖而去,而蔡老師的幸福卻像那南天的彩虹,永遠消失在無止盡的白色裡。

  帶著北京與日本朋友的祝福,蔡老師不知是刻意還是遺忘,迴避著我捎來的消息。伴隨著大陸人士來台的放寬,也有故人之後帶著最後的信息步上這島嶼,而蔡老師也還是一句:「不認識,不見面」,讓許多公案永遠封鎖在塵埃中。

  南方的彩虹高掛在天空,那位來自於南台灣的熱帶少女永遠回到沒有陰霾的世界去了,留下我們這些晚輩無限的追思與回憶,更多的是未完成的志業與對藝術、愛情的浪漫與思念。

  蔡老師,您慢走。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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